凱菲貓與胖米豆日記

我為失眠所苦好多年了。



大學之前，生活作息大抵上都還算規律，反正台灣哪個學生不是透早起床上學，下午縱使精神渙散，還是得連著上第八節、第九節，有晚自息的繼續留在學校唸書，沒晚自息的回家吃過飯也還是要繼續唸書。反正唸書是很消耗體力的，每天很準時的十點十一點就上床和我的枕頭棉被相親相愛，管他天大的事情，一律倒頭先睡再說，曾經還覺得蠻牛綠茶這類號稱提神的飲料真是騙錢，我從沒有一次喝了之後，可以讓我撐上一小時不闔上眼皮的。



剛上大學，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，哪一天不是玩通宵瘋整夜，凌晨十二點和同學約好了與男生聯誼，早上八點回到寢室洗過澡，連床都沒有沾一下又去系管上課。當然這樣違反生理時鐘的作息沒有讓我囂張太久，大二檢查出我有紅斑性狼瘡之後，從此幾乎停止一切的夜生活，這種免疫系統疾病最忌諱作息不正常，最好是依循著古人傳統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」。



也就是在此時，我開始發現我有失眠的症頭。



學校宿舍的床是木板釘成架在空中的，從小睡慣彈簧床的我始終不能適應木板的硬度，總覺得骨頭隔著皮磨在木板上，好像都快穿透，加厚了床墊和棉被也還是覺得不太舒適。加上宿舍總是無時無刻都會有點聲音，室友的看書聲、隔壁房的關門聲、走廊的嘻鬧聲、公共浴室的洗衣機聲．．．，我常常就這樣睜著眼瞪著窗外直到天色泛白。



睡覺反而變成一種壓力，我只要一躺在床上就開始擔心會不會失眠，愈是這樣想耳朵就愈敏感，連手表的滴答聲都連成魔咒，縈繞了整個房間散不去。我可憐兮兮地向醫師抱怨，醫師很豪邁地一次開給我一整個月份28顆的安眠藥，要我不用跟他客氣，睡不著就給他吞半顆。



直到很多年後，我才知道我這個叫做藥物性失眠，因為服用類固醇造成的。也是很多年之後，我才知道我吃的那牌安眠藥會造成記憶斷層，有報導指出，有人在服用安眠藥之後開車，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故，但是他卻一點也記不得他是怎樣坐上車、發動、上路、然後撞車。我覺得那個人還挺蠢的，誰會吃了安眠藥還開車出門阿，記憶斷層真的事件很可怕也頗神奇的事情，就我自己的經驗，我覺得這個人的自殺指數直逼灌了三罐高梁後去賽車。



這陣子我努力把安眠藥戒掉，成效還算不錯，通常十一點多我就能夠不仰賴安眠藥而睡著。可是週末回新竹，不知道是阿比的錯，還是阿妞妞的錯，我總是比平常在南投難入眠，不到凌晨是不會有睡意的。上個週末凌晨一點多，阿比像隻老母雞在我旁邊呱呱叫說我再不睡覺就會完蛋，我只好吞了半顆安眠藥，躺在床上看點書等待睡意。



半個小時候阿比進來房間，發現我看書看得起勁，挨到我身邊問我想不想睡了，其實藥效已經發作，只是故事太引人入勝，我捨不得休息。有點像是喝了酒之後的飄飄然感覺，我說：「書裡面的字都在飛耶！」，然後我把書往旁邊床頭櫃一扔，張開雙手開始大喊：「我也要飛飛飛飛飛飛．．．」



真的就像是喝醉酒那樣，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，然後我突然往後一倒，差點撞上床頭櫃，嚇壞了阿比，他趕緊抱住我：「好好好，飛飛飛，小心不要撞到．．．」。我開始大哭控訴阿比：「哇烏～你不給我飛飛飛．．．」。阿比最怕我的眼淚了，只要我一哭阿比就慌：「我沒有不給你飛阿，我只是怕你撞到。」



我根本不記得我大哭多久，我一直以為我一下下就睡著了，很多事情我隔天都忘了，還以為是夢，東拼西湊記憶還是有點凌亂，阿比眼睛瞪得大大的：「你大鬧我一個小時，然後不記得？！！」。我馬上否認：「哪有！我只有飛一下下，我還有記得我說我要尿尿，然後回來就睡了，應該只有五分鐘吧！」



阿比的表情就像是裝滿大便的氣球在嘴巴裡面爆炸一樣：「你記不記得你在馬桶上又哭又鬧，還一直哭說要是以後你老了，走不動，都要我這樣抱怎麼辦。我進來房間才兩點，哄完你睡覺都三點了，你還敢說只有五分鐘！」



「那你怎麼回答？」，仔細回想起來好像還真有這一段，但當時我忙著哭，根本不記得阿比的反應。阿比的表情突然變得很深情款款：「那我就抱著你背著你啊！不過那個時候我也有偷偷掉眼淚，就像我看一公升的眼淚大哭那樣，有一滴眼淚偷偷從我眼角滑下來。」



誰說眼淚是懦弱的表現，男人一滴眼淚的威力可是比一百句我愛你還強(劈腿被抓包乞求原諒不算)。第一次阿比說他為我哭，是因為看一公升的眼淚想到我，眼淚像水龍頭似的噴出來。第一次看到阿比哭，是阿比來我家提親那次，阿比對著我媽承諾以後不管我怎樣都會對我不離不棄，我看到阿比很努力克制不停在抹眼睛。這一次阿比說他昨晚也偷偷哭了，雖然我已經沒有印象，但聽到還是好震撼。



我也偷偷的掉眼淚，感動和幸福的眼淚，不知道阿比有沒有看到。



討厭的記憶斷層，害我對阿比哭哭一點印象都沒有。